Wednesday, April 04, 2007

在文化工具箱中寻找论述

潘永强

社会学者Ann Swilder曾说过一句有意思的话:“圣经的读者如果想为自己的任何行为做出辩解的话,他总是可以在其中找到相应的段落。” 过去五年来,马来西亚华文报业遭遇严寒,因政经势力连手形成垄断之势,但垄断行为的主导者仍然很努力的意图淡化其带来的后果,不断往他们的“圣经”中寻找说词。巧合的是,这位垄断者张晓卿,据说也是一位虔诚的信徒。

圣经是众人的,也是一个人的。因垄断报业,以及钩结政治力吞并媒体,而遭受社会舆论反弹时,星洲媒体集团的张晓卿,为合理化其行为,就必须发展出一套反制论述(counter discourse)予以回应,结果无辜的文化──族群话语,就被频频引申运用,成了掩护政经野心的挡箭牌。

例如,他就曾为垄断的企图坦露一个说法:“我办报从不计较个人的毁誉,只问中华文化使命与华人利益。”为了办报而宁可名誉折毁,可见中华文化令人心响神往,灵魅无穷。

但是,当张先生一方面作此高调,而另一方面实际从事的,却是钩结政党图谋垄断时,其实他惶恐的内心也意识到此举难获社会认同,所以他就及时补上一句:“如果说我要垄断报业,我希望由优秀的中华文化来垄断报业,全力维护华人应有的权益,唤醒东南亚的中华之魂!”

到他垄断媒体的行动被证实之后,他同样操作起文化──族群话语。他指收购南洋报业的动机,乃是希望建构一个以华人为主的中文媒体网络。“我们希望继续壮大华文媒体事业,建构一个以华人为主的中文媒体网络,全力维护华人读者应有的权益,替他们立言请命……”

“中华文化”与“华人利益”构成了张晓卿反制论述中的主框架。在回应人们对其垄断意图作指控时,张晓卿不断推出“中华文化”来因应。可是,在这过程中,文化──族群话语如何与新闻自由接轨,媒体专业的具体操作,如何在这个文化──族群框架下得以体现与实践,却从未在张氏的论述以及他所控制的媒体中,得到澄清和证成。

于是,我们就可以发现,张晓卿所筑构的反制论述主框架,只能提供想象与幻觉,缺乏内核和硬件的支撑,充斥的只是空洞虚浮的修辞。在这里,反而暴露出他对这种文化──族群话语的功利性、任意性使用。“文化”其实成为了一个工具箱,张晓卿一遇上非议和质疑时,就会想在这个工具箱中寻找合适的小武器,勉作抗御。这就好比一个水电工人,拿着工具箱傍身,面对一切需要修复的对象时,只须往工具箱中寻找用具即可应付。

只要张晓卿无力面对不义和不当垄断的批评时,他就老是往“文化”这个工具箱中搜索,然后把他难以启齿的真实企图浪漫化、幻象化和诗意化。他之所以选择某一种话语(如中华文化、华人权益),也许确是略有所系,但绝非心净意诚,只不过是把它当作策略性使用,而选用这个策略论述,则因为这一策略的有效性、便利性。换言之,他相信社会吃这一套。

在为垄断行为辩解中,文化──族群话语成为张晓卿的剧本与文本(scripts and texts),他试图操作的是一连串人们熟悉的符码与记号,不在乎高深,只取其通俗。而尤须值得注意的是,在东南亚华人社群当中,也只有马来西亚华人社会还受到这种文化机制的影响,这除了深受国家与社会互动关系的牵动之外,显然在背后还有更深层的思想文化因素,在不断地起著作用。

即使在港台,甚或中国大陆,媒体尽管会在国家有意无意主导下,呈现民族主义姿态,但却逐渐与纯粹的文化──族群话语脱钩,这些华人社群对待媒体的态度,日益强调专业、公信和对权力的监督,不会贸然上升到文化的高度。

可是马华社会的现象却另有迥异之处。这种特性,造成它在诸多社会行为上,仍然受到文化权力网络的论述所牵制,也容易受到绑架。但是,如果认为这种文化机制所起的影响,只有负面的、落伍的和“反现代性”的作用,就未免有点化约和略嫌简单。

事实上,在法制和规范残缺不全的环境下,马华社会的文化──族群脚本,有时反而适时产生一种可以抵御市场与商业力量恶意腐蚀的作用,以至在一场明明是具有庞大政治经济利益的媒体并购阴谋中,垄断者既受到来自社会的文化机制的批判与怀疑,也被迫以操作文化论述,或在文化工具箱中寻找资源,才能为本身这一不符社会期待的行为,作文化外衣的包装和修饰。

在这里我们即可发现,无论是反垄断者或是垄断人士,同样都是以彼此熟悉的“文化”因子,为各自立场申述。在这个过程中也可以发现,人们在同一文化机制影响下,会在社会行为和意识形态,起着一种“相互学习”的样式,这主要还是受同一套文化剧本,受同一系列文化符号所制约。

在同一套文化剧本中,人们就会在工具箱中选择有利的策略,以构建自己的行动,而为了更有效地达到目的,人们也会在这个工具箱中的基础上,对现有文化工具进行改造。张晓卿就把垄断改造成“维护华人读者应有的权益”。这是因为一些特殊的文化脚本和意识形态,在大家脑海中彻底地被内化了,成为行动的本能和习惯,一旦在情境需要时,就要从这个工具箱中掏取自以为有用的东西,以作抗衡对应,只是从同一套语言程序中挪用不同的发言策略而已。

例如在反垄断的理由中,同样也有许多是从文化──族群的话语出发,这不独是来自传统华团领导,在青年学生中也颇为常见。一般认为,垄断不利于华人社会意见的有效传达,担心华人社团的各种观点和立场,会受到垄断媒体的扭曲。最后,则是对华人社会为维护自身权益而展开的集体动员时,会受到打压封杀。

换言之,大部份反垄断者是站在“文化维权”的姿态,反对媒体被单一财团操控。为此可以认为,在法制和规范不彰的威权国家中,文化──族群话语其实可以发挥防腐剂的作用,抗衡威权、金权和市场的侵袭。

无论如何,我们不应该忽略,任何具体的文化都包含了多元的,甚至是相互冲突的符号、礼仪、故事和行为准则。一个社会的文化并不个能把社会行动引向同一个的特定方向。这是张晓卿操作文化──族群话语未竟其效,反而遭受反弹的其中缘由。

11-11-2006

原載《視角》電子刊試刊號(二) www.mag-horizon.net

0 Comments:

Post a Comment

<< Home